翙声。

少年心怀光芒万丈。

你好,月球背面。

*意识流。


苟延残喘。这是他最真实而又极深刻残忍的近期写照。
他想他也许是无可奈何的了,这样一个肉体凡胎做不到长生不朽。如今不是风烛残年却先一步在某种意义上舍弃了灵魂的延伸——自顾自地往那一头飞奔而去。像是雨季的兔子在等一棵苜蓿,却心急地开始吞掉它的嫩芽。
这只兔子自觉无趣,便极其缓慢地磨蹭出苦涩回甘的汁液以打发时间。他觉得自己像是兔子和苜蓿中立间一个富含不确定性的有机体,又觉得兔子只是他肉体对于灵魂行动迟缓的恶意报复。兔子一点点地下狠力磨透他的身体,用一点点又漫长无期的疼痛戳刺。这悬吊的莫名痛苦无处安放着挣扎,正渐渐着考虑认输一事。
兔子有牙么?他的脑仁被棉花浸泡,模模糊糊的不清醒。应该是有的。那样一只兔子才会咬断比它坚硬的有机生物,脆脆地哀鸣一声就被它吞掉,也不知供给去了哪里。
主治医师在此时叩门三下便推门而入。在他看来这有些容不得他作反应的间隙并不礼貌。虽在常人看来,主治医师叩门后是等了一分钟这么漫长如针尖的时候了。
医师不介意他拧起眉,例行公事着弯下腰在他面前的一页纸上写他看来同蝼蚁般排列的字。那些字每一个他都认认真真熟读过成千上万次,是轻飘飘又捉摸不定的发音。组合起来看他却双眼放空,读不进任何在他可理解范围内的东西,抑或是根本不存在。他依旧倔强地读出一字一句,像是初次放羊的牧羊人生涩地挥舞鞭子呼来唤去,底气摇摇晃晃的不足。
他最终念完了如一团烟雾不可细究的文字,哪怕他的确是过目即忘。医师垂下好看的眉眼,鎏金的发丝松松散散地打着卷。那就是猫晒太阳时闲散的尾巴,他想。然后医师公事公办地跟进他听来不知所云的病情,护士小姐带着怯懦又执著的爱意望向年轻有为的医师先生,整颗心被倒吊起来激动得战栗。他处于小心翼翼地平静的状态,偶尔低头望一眼手臂上星罗棋布的针眼,恍惚间觉得灵魂从中探出头来窥视他。这对于他来讲或许是最有力的无声批判与谴责,他惭愧地接受肉体持续的折磨以奢望灵魂不可求的宽恕。
护士小姐先一步离开,迈着雨点似的清脆步伐跑去登记。医师随手捻起他苍翠的发丝,又兀地放下。他今天忙着接受灵魂喋喋不休的拷问和批斗无心于其他,医师忙于医院事务,只在他唇角落了一个似有似无的吻。他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一点指尖抚摸那里,烫烫的发凉。
他每天醒来思考兔子,苜蓿,宇宙和其他。午后被三魂七魄轮番审问,日日夜夜永不停歇。流水般令人浑然不知的飞快逃走。他时常咳嗽。首先是喉咙被烘干般涩涩发痒,然后被迫颤抖,发出一种毫无水声的干脆声音来震颤骨骼与胸腔,将肉体灵魂一并惊醒,也惊醒那只似乎永远都在折磨他的兔子。
医师在第一次与他交流时,他平静地谈及宇宙银河;谈及也许那之中有着巨大的,能够穿越茫茫星系的鸟类;谈及遥远的古代便有神职一事;谈及猫有匪夷所思的灵性;谈及婚礼和葬礼——事实上,他入院这几年都是平静着过去,无论何时。
医师不置可否,评论他像是月球背面的人。他懂那是什么意思,他对天体运动非常理解。医师永远只能在胡乱转圈的地球眺望那与这颗星球近如生死的月球,而月球吝啬自私得收敛起自己的背面,不让地球上的生灵看明白那月球背面是个什么样。医师登不了月,月球背面对于他来讲永远只是无法理解无法猜透的谜。
而他,在那天晚上的梦里,梦到自己和一只硕大惊人的兔子依偎在坑坑洼洼的月球背面相拥成眠,苜蓿一棵棵地翻滚生长出来,席卷宇宙的空大和荒凉的繁荣。
然后他和医师发展出了一种并不能梳理清楚的混乱关系。如果一定要把接吻缠绵这种事情与爱划等号,他觉得放在他和医师身上也并无不妥。在医师一次次委身之际,他被棉花软软浸泡的头脑里想的是月球和地球两者间复杂纠缠的伦理关系。
他一直很平静,无论何时。院长发现他和医师的关系时,他面对院长依旧处于用细筷子夹豆子时小心翼翼那样的一片死寂。医师作为院长爱徒自是更觉无措,一切糊里糊涂的开始都该有这种利索干净的高潮。他想,是不是本应该有自己冒失的参与?而他如今作壁上观,用自己的身份避开了一切纠葛爱恨。
医师没有与他告别,留在那里的纸张他依旧觉得像是蝼蚁排队的载体。他已经不再拥有求知于此的愿望,只是觉得乏味到令人困惑。灵魂最终保持了沉默,只剩肉体肆意喧嚣。药片们依旧索然无味地排队混合入他的胃囊,两条手臂针眼密布泛冷发抖。时时刻刻有针扎开他某处瑟缩紧绷的皮肉,硬生生塞进对如今的他来讲已无多大用处的复杂药物。如同性命的交换,总有人耗费自己粘稠繁重的青春想让他活下来。他下床挪着含蓄的步伐,莫名想去看看输液室窗外的车水马龙。他待了不知多少年的病房是没有窗的。
街头掉落的光反射出四散的行人碎片,模模糊糊的干脆利落。他映在玻璃窗上的影子怠惰成眠,又睁开眼睛,睁开世界。那一端的镜像有个姑娘哭喊着奔过走廊寻找父亲,像是去赴一个跨越岁月的生死盟约。他再抬头望望,吊瓶凄凄地吐着液滴灌进他病不能愈的残破肢体。护士台的夜班姑娘看着输液室孤零零的一个人,猛地想起唤他一声,他的主治医师在做好交接事宜后今天晚上已经调任走了。他这才放下被恶毒积压的思绪,在吵闹哭喊的背景声中思考未来过去和宇宙茫然无措交接始终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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